懷念的日子是什么意思啊—想念以前的日子的句子
文/李英俊
我的家鄉很小很小,可是在中國地圖上面的位置也還是能夠找到。隔了多少歲月,流失了多少時光,提起那當年的舊事,還是歷歷在目。
皚皚白雪,白雪皚皚,一個渾然一體的世界,若不是因為過于寒冷,也許會令人生出些情真意切的遐想。
每年放寒假,父親總是帶著我到深山老林里去拉燒柴,記得那是最后一次。山路那么遠, 十幾歲的我耷拉著腦袋,心中充滿了對父親的抱怨,不停地問父親:“快到了嗎?快到了嗎?”父親說:“快到了,快到了?!笨墒且蛔哂质鞘畞砝镞€沒有到。路上沒有任何人,只有我們父女倆仿佛要把天底下的路走完。
終于到達了父親心目中要去的地方,下了公路,我們又走了一段崎嶇,沒有蛛絲馬跡更少人跡的山路,那是馬套子曾經走過的路,我們把小拉車放到路邊上,踏著沒膝的積雪繼續往深山里走,走到山坡底下,把那橫三豎四埋在積雪里的朽木,一根根用腳驅出來,用彎把子鋸鋸成幾米長的段,再從雪殼子里撬動出來,然后再一根根往外扛,扛起來還要走好幾百米,甚至要扛好幾里地。
父親當然要扛粗大的我扛細小的,碰到更大的我和父親一起往外抬,當然也是父親抬大頭我抬小頭。我和父親一前一后,深一腳淺一腳的壓得我兩腿發軟,盡管趔趔趄趄的使出九牛二虎之力,還是走不穩,因此還被后面的父親不停地數落著。
我們把一根根截好的燒柴弄到路邊之后,太陽也到中午了,該下山了,于是坐在樹墩子上開始休息。父親點燃一支旱煙放在嘴里叭嗒叭嗒地狠吸幾口,滿足地吐一圈煙霧后,便站起來四處找一些干樹枝子攏火。他把掛在腰間的大餅子解下來,那大餅子盡管拴在腰間,還是凍得硬邦邦的。等火苗子竄起來了,把大餅子用小木棒串起來在火上烤,烤化一層啃一層,一啃一遛溝,啃完了捧幾捧雪吞下去就開始裝車了。裝完小拉車捆綁好了,還得打個摽,父親拿著彎把子鋸,看看哪棵小松樹都舍不得鋸,跑出老遠鋸了一棵小樺樹回來,一切準備就緒,我們滿載而歸了。
父親站在小拉車中間駕轅,我把一根繩子拴在車轅右邊,橫挎在脊背上做他的副“駕駛 ”, 山路崎嶇,沉重的小拉車在山路上七扭八拐,沒走多遠父親就累得呼呼冒汗,我也喘著粗氣呼呼冒汗,實在是太累了,可是父親就是不說歇一會。等到下坡時一路顛簸,父親收放自如地一路小跑,我也跟著一遛小跑就全當休息了。
我的兩只棉手套,凍成了硬邦邦的兩個冰坨子,手也硬邦邦的在里面佝僂著,自從那年開始,我的一雙手一輩子都沒有柔軟過。 兩只棉膠靰鞡也早就凍成冰疙瘩了,腳趾頭凍得像貓咬,賊拉拉的疼,只得脫下鞋來用手搓一搓腳再穿上。生命中的水份在額頭上一綹一綹的結成了冰溜子。父親也一樣,眉毛胡子不分主次的在帽子底下也結成了冰溜子。
上坡時父親總覺得我不用力,用手不停地檢驗著我脊背上的繩套,嘮叨著:“別把繩子磨斷了,別把繩子磨斷了?!甭犞@話我很生氣,我已經竭盡全力了。
太陽落山了,凜冽的寒風也不再那么刺骨。積雪覆蓋著森林,月亮懸掛在黯淡的樹梢上,陪伴著我們父女。離家不是很遠了,我橫挎著繩套,彎著腰,佝僂著脊背,撅著嘴,嘴一直是撅著的,我覺得自己是撅著嘴長大的,一干活我就和人家那不干活的女孩子比,覺得人家的孩子都是掌上明珠。一比就和父親慪氣。連母親都說:“一干活你嘴上就能掛個油瓶子?!?路那么遠,兩腿發軟實在是太累了,低著頭反反復復地數著自己的腳步。一步,兩步,一百步,五百步……。一步一步數著回家的距離。父親說什么是什么我也不回,心里的那一股怨氣,絲毫也不敢表現出來??墒歉赣H那雙明亮的眼睛,就像兩只明亮的探燈,我想什么他都能看得出來。平時我那話匣子一樣,口無遮攔的嘴巴,始終一聲不語。
終于快到家了,東山坡一大段下坡路,父親挺著胸脯用雙腳控制著車速,我跟著又是一遛小跑。到家了,我急忙扔掉了繩套,扔掉了手套,踢開門跑到屋子里躺到炕上不說一句話。 那是我最后一次和父親一起上山拉燒柴,以后每年放寒假,我都一個人和鄰居家的孩子一起上山。每年冬天總是重復著這種生活。
我家前院有一對雙胞胎兄弟,我和他們一起上山。人家兄弟倆是兩個十五六歲,正在青春期的少年,哥倆到山里撿柴火,就如探囊取物,輕而易舉的放幾棵老樹干就夠一小拉車了。我一個女孩子只能跟在他們后面,人家滿載而歸了,我也不得不跟著他們一起下山回家。有一次回家比較早,還沒來得及卸車,父親大人下班回來了,一看我車上的柴火,就帶著輕蔑的口氣對著母親說:“看好了,別讓老鷂子看見,老鷂子看見就給叼跑了?!蹦赣H懟了一句:“嗯!她就是撿個金山回來,你也看不見?!?/p>
父親的怨氣也是沖著母親來的,母親一連生了四個女孩子,我是老大。那個年代都重男輕女,父親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。四個女孩子只有我的名字是出生時,父親找人認真起過的。我身下的幾個妹妹,都按照出生的順序叫了二丫頭,三丫頭,學名都是后院頗有見識的一個裹著小腳的田奶奶給起的。
父親一雙眼睛總是盯著老李家的雙胞胎上,人家不僅有一對可愛的雙胞胎男孩,人家還有大兒子小兒子,父親常說:“看看人家的孩子,各個都是杠杠的頂門桿?!?父親擔心李家沒有續香火的,總說:“不孝有三,無后為大?!?等到母親生到第五個孩子時,父親再也不用擔心繼承香火的問題了。在這之前若說父親從來沒有抱過任何一個女兒我不敢肯定,可我確定在記憶中從來沒有看到過,后來對于兩個兒子那種舉在頭上怕摔著,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溺愛,連鄰居都看得出來。
我最討厭的是他那“棍棒底下出孝子”的說教,在后來負責承載香火的兩個弟弟身上,卻一次都沒有實施踐行過。別說棍棒就連手指頭都沒有戳過一下。
勤勞也許是一種基因吧!不然父親為什么那么喜歡干活呢?他比所有的同一個時代的人干的活都多。父親把強大的勤勞基因傳承給了我,我在十四五歲時就學會了所有的勞動技能,劈材,挑水,凡是成年人能干的活我都能干。
盡管歲月艱難,盡管粗茶淡飯,靠吃土豆燉白菜為生,但是因為勞動身體還是逐漸強健起來,增加了體力。勞動是我的強項,鄰居家的三妮子,秀梅,桂芝我們都一樣。大家互相聯系著,放寒假時可以結伴上山,盡管不放寒假,我們有時也起大早,天剛灰蒙蒙的,在十幾度的寒流中到貯木場去撿木頭頭或者拉樹皮,來替代好柴火。家里的柴火燒不完,每年都能賣幾次,哪一年都能賣個七八十塊,甚至百八十塊,別小看這百八十塊,在那個年代,也是一筆可觀的收入。那時候買一斤玉米面才九分錢。
傳承勞動是民族之魂,是智慧之源,讓人受益終身的勞動如今被貶低了,把勞動者貶低成負面的座右銘。生活在那個年代的孩子,沒有循規蹈矩的上過學,可也不以勞動為恥。我也不例外,十六七歲的孩子習慣了這種以勞動為光榮的生活,哪怕頂著鋪天蓋地的大雪,哪怕頂著西伯利亞的寒流,也時常惦記著在上學之前,到儲木場劃拉一車樹皮回家。
童年的我沒有抱怨過苦難,沒有抱怨過生活,我只是抱怨慈眉善目,一見人就笑容可掬的父親,為什么就從來沒有笑容可掬的夸獎過我呢?
圖文:李英俊
編輯:海貝兒